Friday, February 24, 2006

《野草天堂》記/轉載聯合電子網

《野草天堂》記

【曹志漣】

外邊是燈節的第一夜,六十萬人湧入廣場,幾乎凝滯的人海裡出現細細人流,緩緩周遊燈景,穿行於民俗小吃攤間。

圓湯子一躍而入,努力尋隙推進,終於轉到大殿側面入口。

那晚三樓小劇場要演台灣演劇集團「海筆子」製作的《野草天堂》,小小的場 子,五、六層階梯座位,滿滿觀眾等待。兩小時一氣呵成的戲是由櫻井大造編導,五十多位不要錢的行動者投入幕前幕後,靈感源頭來自新莊樂生療養院去年捷運工 程迫遷事件。被公共建設迫遷的何其多,樂生院的特殊,是因為它是七十年前日本人為隔離痲瘋病人建立的大忌諱,在歷史上、人性上都有象徵意義。

戲中「野草天堂」是日據時代設立的療養院,六十年前院長小栗在戰敗後服毒自殺,葬在野草天堂附近。

六十年後一天,小栗墳被無意中發掘,裡邊有狐狸做窩,這事件使小栗所代表的「過去」開始在野草天堂員工和院民心中有如陰魂之不散,呼應著劇名副題———Screen Memory———記憶如屏風遮蔽起內心真正陰影(心理學名詞)。

文字概念比實際作品精采(說的比唱的好聽),是近年來藝術常有的失望現象。但《野草天堂》這齣戲卻難得地超越了文字說明,或者,有著文字無法說明的豐富、多變、好看。

事後回味,最鮮明的印象不在劇情,甚至無法清楚重述出到底故事是什麼;就連 台詞,有時在角色的激動中,話語也如劇中字句走失而空白的信一樣,變成聲音、頓挫、情緒,和身體繃緊的弓度,炯炯的眼神,手與足的表情,還有臉上神經牽動 的百種瞬間,交織成彷彿典故深長的盎然感。對了,印象最深的就是戲的氛圍。十二位演員扮演的角色,背負著日本古典傳說的名字,緊湊輪番上場,用南管唱腔、 日本舞踏姿,簾前簾後,上上下下,旋轉門前門後,不斷變化戲的緩急節奏和情境感。戲非常真實地出現在現場,沒有一處空白忘了注入精神。櫻井三十五年的劇場 功力在入場步伐中流露,幾個眼神好像說了好幾個故事。最後紅地氈拉起,露出之下的黃雜草地,秦Kanoko所演的狐狸奔放地縱舞,躍起跌下,躍起跌下。林 于←、李秀珣、朱正明、許雅紅、李薇、段惠民、林欣怡、陳惠善、林信宏、流星王.龍,這群值得注意和欣賞的演員,他們的名字在節目單上沒和所演的角色對 應,這個做法奇妙地使記憶裡只存有戲中人物。

「海筆子」的目的不僅是戲而已;樂生院的未來發展一定會被留意。不過《野草 天堂》還引起別的聯想。它像一扇半透明的屏風,以現代手法將源自日本文化傳統的隱喻布局於異地環境,細看之下,忽然接觸到屏風後不同的歷史意識情結酖酖文 化中國之於現代、台灣之於自身、日本之於台灣。在太多場合注定矛盾而衝突的意識流,卻於此有如曲折的背景紋路,把屏風上的浮世傳奇襯托得更加複雜深沉。

【2006/02/22 聯合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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